傳說笛音是兩兄弟在唱歌 兄弟吟唱在風吹的山頂上 哥哥領唱導引著弟弟 弟弟在旁陪哥哥和聲 傳說笛音是兩兄弟在吟唱 樂音源自大地的蜂鳴鳥叫與風聲 兩兄弟傳唱著 人生的愛戀孤寂和追憶 - Etan Pavavalung 伊誕 · 巴瓦瓦隆 (2011)
台灣原住民音樂一般以人聲為主,笛子是唯一的吹管樂器。在各種不同類型的樂器之中,Paiwan(排灣族)的笛子,在國際上逐漸備受矚目。Paiwan的笛子被稱為「palingedr」、也被稱爲 「lalingedan」(雙管口鼻笛)和「pakulalu」(吹奏笛音)。而當中的雙管構造在熟悉台灣原住民音樂的人士中非常有名,據稱是世界上唯一的雙管竹笛。雙管構造由一個設有調音指孔的管「cemikecikem」,和另一個能發出低沈單調的持續音的無孔管「zemingrau」所組成,而其中無孔管的調音為同等長管的低音1 。這些笛子可在Paiwan Vuculj(布曹爾)和Paiwan Ravar(拉瓦爾)族中找到,而且容易辨認。使它們與眾不同的特點包括笛音、竹子品種以及樂器的長度和音階——Ravar族的笛子具有更明亮的音色、更高的八度音階、較短的體型、較輕的重量和較淺的顏色。對樂器材料的地區性和特定場域偏好主要取決於環境因素。
Ravar palingedr的平均音調與西方的F大調音階相似,即便這個大調並不遵循等律調音系統。竹笛還可以透過局部覆蓋指孔來實現微音間隔,且有三個八度音階。Ravar鼻笛大師Pairang Pavavaljung (許坤仲,1935—2023年)告訴我,在他小時候,無論是單管或雙管笛子,指孔數量是介於二到五個之間。隨著時間的推移,笛子的設計增加了更多的孔,以納入不同的調音系統,進而擴大樂器的音域和曲目。目前,笛子最多的孔數增加到七個,效仿了西方的F大調音階。
Pairang Pavavaljung(Paridrayan,Ravar Paiwan)是Ravar palingedr的關鍵知識傳承者。在他的一生中,他被授予了「國寶」的稱號。這個榮譽是台灣政府2011年正式賜予他的。Pairang是少數幾個對笛子的瞭解在全國演奏者、愛好者和研究人員中受到高度重視的排灣長者之一。他是最後一位Ravar palingedr的代表人物。
胡台麗,台灣最著名的人類學家之一,曾研究並發表了許多關於Paiwan palingedr的文章。她的田野地點位於Vuculj Piuma(布曹爾比悠瑪)和Kuljaljao(舊古樓)部落社區。因此,她的許多著作都集中在 Vuculj palingedr上。然而,民國89年,胡台麗還執導了一部關於竹笛的民族誌電影,名為《愛戀排灣笛》,影片中包含了Ravar palingedr,並以Pairang作為唯一代表。根據民族音樂學家王櫻芬的說法,這部電影的好評將Paiwan palingedr轉化為Paiwan文化的「圖騰」,特別是對於研究人員和當地人來說。然而,現有關於palingedr的文獻,僅僅從Vuculj的角度對此樂器2 進行討論。這可能是因為只有剩下一位Ravar「國寶」。隨著Pairang於去年過世,再也沒有Ravar代表擁有這個頭銜了。
王櫻芬寫道,殖民時期的日本音樂學家黑澤隆朝在民國32年至34年對台灣南部原住民社區的調查中,記錄並 記載了其他的一些族群,例如Drekai(魯凱族)、Tsou(鄒族)和Amis(阿美族),他們也有類似的笛子,使用口鼻吹奏,但如今已不再普遍。笛子今日具有的「圖騰」地位並與Paiwan的緊密聯繫,是因為Paiwan擁有當今最活躍的笛子教學和表演文化,加上教師接納了Paiwan和非-Paiwan的學生。從歷史上看,Vuculj palingedr的演奏僅限於mazazangiljan(貴族階級)的男性,而所有Ravar男性都會學習演奏笛子。在其教學中沒有階級限制是Ravar和Vuculj palingedr教學之間的一個區別元素。如今,每個人都可以演奏Ravar palingedr——甚至像我這樣的Amerika(外國人)也可以。此外,許多Paiwan婦女已開始學習吹奏笛子,對於笛子的教學和表演,其中一位傑出的倡導者是Sauniaw Tjuveljevelj(少妮瑤‧久分勒分)。她是來自Sinavudjan(東源村),屏東縣南部Vuculj村的一名教師和作家。
民國108年,我是Pairang眾多非-Paiwan,Amerika學生之一。在Paridrayan部落的第二個星期,我受邀參加Pairang每週的笛子課程,當時已有三名學生: Zaletj Rupunayan(余衛民)、Dremedreman Talumiling(卓惠萍)和Sutipau Tjaruzaljum(陳亮)。在我的第一堂課中,Pairang開始講解他過去被傳承的文化和教育哲學的基本內容。他強調,一位palingedr演奏家必須知道如何製作,並且能夠演奏笛子,這一點毫無例外。因此,每堂課的教學都包含笛子的製作和演奏。那時,Pairang曾借給我他自己的笛子來練習。這支笛子是民國107年製作的,上面雕刻著Paiwan的圖像。他讓我在上課時借用他的笛子,並在課程結束後向我出售笛子。我至今仍保留著這支笛子,以紀念Pairang的聲音,並將其視為他在這個世界上留下的證據。
+ , 民國110年. Jarrod Sim收藏照片.
製作和演奏Ravar palingedr的教學過程總是同時並行,建立了音樂和材料之間的關係,以及部落和樂器之間的分享。製作Paiwan palingedr通常使用的材料包括竹子、藤蔓、硬木(例如橙葉栀子)和樹脂作為黏合劑,即便最初管子是沒有使用黏合劑綁束在一起的。竹子的採集僅在冬季進行,因為製作雙管笛的材料中的水分量會處於最低點,這是獲得高品質材料和聲音的理想條件。
我從Pairang那裡獲得的笛子音調更接近於典型西方的G大調音階。這支笛子是在民國107年製作的,當時Pairang已經87歲了。隨著年齡增長,一個人的身體肌肉量會減少,尤其是手指,因此使得測量值與他年輕時製作的笛子不同,進而改變了笛子的音色。笛子的不同調音(包括長度和孔位)是我稱之為製作者印記的一部分,帶有製作者生命中特定的時間點。Palingedr除了展現竹材暴露在風暴下生長的情況,也印記紀念了製作者的生命史。
+ Pairang Pavavaljung 整理Ravar lalingedan , 民國110年。. 照片提供:伊誕創藝視界 : 版權所有。.
在歷史上,製作笛子是不用尺子的。每個孔之間的距離是相等的,是通過製作者食指的中間指節來測量。笛子底部到最低孔之間的距離是通過從底部抓取笛子,確保從底部到第一個qivuivu(說話的指孔)有四個手指的間隔(不包括大拇指)。我多次觀察到,Pairang使用這些方式來測量,而不是使用量尺。這種測量方法產生了製作者和樂器之間的有趣關係。它表明,每支笛子對製作者的手都是獨一無二的,因此賦予了一種無可取代的「Paridrayan製造」的作用。
跟著社會進展,Ravar palingedr的設計和社交功能有一些變化 。保持相對不變的是材料、演奏技巧和獨特的滑音風格。Pairang說,與Vuculj相比,Ravar在其旋律中融合更多的滑音。Ravar曲目的滑音風格通常被描述為模仿Paridrayan部落自然環境的美感:風、鳥、蜜蜂和蜿蜒的道路。這種描述與Vuculj對笛子僅用於模仿百步蛇聲音的感知形成對比,使得Ravar比Vuculj版本更特別。
早期,我記得有一次與Pairang商量關於Ravar聲音及其與周圍環境共鳴。民國108年八月六日季風季節,雨天。那是星期二的早晨,我參加在Pairang家的第二堂笛子課。我和Pairang,還有其他三位學生(Dremedreman、Sutipao、Zaletj)坐在他的門廊上,圍著一張圓石桌上課。亞熱帶的雨猛烈地打在鐵皮屋頂和柏油馬路上,聽起來像是從天空落下的乒乓球聲——我幾乎聽不到笛子的聲音。我問Pairang是否應該搬到室內以避免噪音。他認為這是不必要的。笛子的聲音代表了自然環境。在雨中吹奏會使笛子的聲音變得更加「自然」。 「自然」是由賦予這些界定的社群所特定的,也能說是表達「純正」的說法。環境空間具有特定的功能,影響著人們根據其社會背景來行為、利用、感知和理解「真實性」的方式。
環境空間作為塑造和框限Paridrayan社群理解世界方式的基本軸心。對Pairang來說,「自然」並不僅僅尊崇笛子的聲音。環境氛圍的聲音讓人們瞭解到,地方精神不僅僅局限於人類活動,而是「包含」人類活動。笛子應該在戶外演奏,無論外部因素或天氣條件。笛子的聲音僅僅是Paridrayan地景中的一部分,象徵著一個持久地理的「精神」。
Paiwan palingedr是一種感知和美學的物件。它的可感知性基於Paridrayan製作者獨有的特定場所性,而它的美學則旨在模仿環境,具有以聲音體現這種特定場所精神的曲目。這些特質隨演奏社區同心協力,源自獨特地方地理感知的精神,與設計、調音和脈絡化樂器。事實上,Paridrayan的每一首歌都有特定的記憶與之相關。有些曲子的來源或含義至今不明,而其他歌曲則是經過多代人發展而來。然而,每一首曲子都是社區集體記憶的一部分。只要吹奏zemingrau(低音),曾經演奏過這些歌曲的祖先就會被喚起。這些關係指出,演奏笛子可以被看作是對召喚祖先和他們無限延續的象徵。演奏Pairang曾演奏的曲子在象徵意義上將他帶回到Paridrayan。